伤痕累累的花季少女

小瑶，六年级女生，妈妈带到我诊室的时候，她的抑郁症已经反复发作一两年了，一直在治疗，但病情反反复复，好的时候少，症状的时候多，对学业影响很大。本来挺聪慧优秀的孩子，病了之后隔三岔五请假，课程跟不上，考试在老师关照下勉强过关。即将小学毕业，升学就成了大问题，毕竟就学校要区分等次了。偏偏到这关键时刻，病情反而加重，妈妈催促去学校，磨蹭半天就算去了，也是头昏脑闷没状态。逼急了，前几天吞下一把药物送急诊洗胃处理，问小瑶，却说“没事的，量不大”，表情有淡淡而狡黠的微笑，对比鲜明的是妈妈的焦急和无奈。

随后，小瑶把妈妈支出诊室，要求和我单独交谈。她撸起袖子，双臂刻满了刀痕，重重叠叠，数十条陈旧性瘢痕，也有几条新鲜伤口，双腿也是如此，非常扎眼，看过忘不掉。每当烦躁不安的时候，她用美工刀划自己一刀，疼痛和流血带来释放感；事情没有做好，对自己不满意，或者被父母老师批评感到压抑，她也割一刀，心情会平复一点。

抑郁，自伤，学业受挫，人际困缩，这些问题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解。随后的日子里，除了药物治疗方案调整之外，给小瑶安排了心理治疗，多次深入交谈，她终于暴露了早年的创伤，这些挥之不去的痛结让她愤怒、自责，因而反复的攻击、伤害自己。经过梳理重整，小瑶情绪逐渐平复，自伤减少，学习和人际功能的改善也在预期之中。

自伤有多种，在青少年群体中，最为常见的是非自杀性自伤（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非自杀性自伤是指以故意伤害身体组织但不具有致死意向为特征的一种行为。所以它有别于那些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如刺青、穿耳洞，以及某些宗教仪式造成的身体伤害，此外，伴随求死意向的自伤行为则归类为自杀企图。

全球范围内的大样本调查结果显示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检出率在17%左右，国内近年来的调查检出率则更高。分析认为，中国文化因素也是导致国内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高发的重要因素，中国青少年面对更多来自家庭、学校和社会的道德及行为约束，出口缺乏，更容易出现心理情绪问题，自伤是他们的表达方式。非自杀性自伤往往也伴随其他的冲动控制障碍，进食障碍等问题，处理起来更为困难。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女孩是男孩的两到三倍。

正因为这个问题高发，且造成多方面严重影响，临床医生和科学家对此非常关注，做了很多的研究。病因是多方面的，有生物学因素，如大脑神经递质的异常，会影响冲动控制；自伤往往和压力相关，也发现患者存在压力反应相关的内分泌功能障碍。心理社会因素方面，家庭忽视、暴力或早年丧亲，校园欺凌、学业压力、人际挫折、同辈效仿，性格内向、低自尊或容易冲动、寻求刺激等等，都是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的风险因素。临床中，存在自伤行为的青少年常常被诊断为抑郁障碍，双相障碍，焦虑症，多动注意障碍等。这种现象最终需要个理解和归结。

如何理解自伤的青少年。难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更多的回答是：非也！年轻自有年轻的烦恼。理解的一方面，自伤作为青少年应对心理危机的手段，它是一种控制，一种自我处理。他们通过自伤来释放难以耐受的内心张力，看到血液，看到流动，象征看到生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可控，是对自己身份和能力的确认！这些孩子常述的体验是，皮肤划破的感觉、看到血流出来，心情和身体瞬间平静下来。

理解的另一方面，自伤向周围释放一种信号，是呐喊和呼吁，表达了对人际发生影响和交流的意愿，事实上，显示了对话的窗口与契机，及时的把握很重要。有位中学生，看到同学被老师批评，心里就很难受，考试时用刀划破手臂，把血涂抹在试卷上，于是父母陪来就医，从而进入了治疗，同时父母和老师也开始反思调整。

归结的意思是自伤暴露出的问题需要应对处理，问题是多方面的。因此，停止自伤，需要家庭、学校和社会各方的努力与行动。当然，心理障碍的情况需要临床干预治疗，主要是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心理治疗方式常用精神分析，认知行为，游戏治疗，团体治疗，家庭治疗，药物则多用抗抑郁焦虑药、情感稳定剂，需要看精神科医生。不可掉以轻心的是，虽然存在很多非自杀性自伤，但有些自伤是指向结束生命的，这可能是个连续谱，无法截然分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伤在孩子，痛着父母。自伤，在中国文化背景之下，势必存在更多的冲突，同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文化未必不正是治疗性力量所在。发觉契机，理解合作，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