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一） ——上帝啊，你若垂怜她，就请赐她三棵树。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     她微驼着背走进诊室，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一张苍老黝黑的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仿佛一块揉皱了的旧抹布，透着随时将被丢弃的惶恐。浅咖色的呢子外套只扣了一粒扣子，露出里面胡乱叠穿的几件毛衣，都是旧得下摆出了毛边的那种。脚上的布鞋一定是特地换了新的，干净的白色沿边十分醒目。     她从偏远的乡镇进城来为女儿配药，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得病，招赘了一个外地女婿，帮她生了个孙子后不能忍受她女儿的病，跑了。     她说她不识字，换了几趟车，好不容易才摸到这里。     坐定下来后，她开始向我汇报女儿的病情，由于缺牙，讲话时不断喷出唾沫星子。她说女儿吃了我配的药以后好多了，晚上睡觉也很好。有时，她的叙述过于详赘，不分主次，甚至还和我说起了刚上小学的孙子，她说自己没文化，女儿又有病，别的孩子家里都有大人教，她的孙子没人教，说到这里时眼神很忧伤，不过很快又露出喜色，说，好在孩子乖巧也懂事，这次考试考了两个一百，一个九十九，说到这里时她把那张脸笑成了一朵霜菊花。     说完这些后，她往诊室外瞥了一眼，慌慌张张地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抠出一包橘子，约摸有二三十个，还带着几片新鲜的橘树叶。她一定要我收下，说是自家的橘树上生的，眼神还略带着歉意，大概觉得自己的东西太过寒酸，见我欣然收下后方才开心地笑出声来。     等我开好处方，她站起身来，捋了一下那只空布袋子挽个结拿在手里，弓着腰凑过来，咧着那张缺了很多牙齿的嘴笑吟吟地冲我伸出三个手指，不无满足地说：“我有三棵橘子树呢！” 我忽然很为她高兴，是啊，她虽然有一个常年生病的女儿，一个尚待养育的幼孙，但她还有三棵橘树不是吗？这比起那些没有橘树或者只有一两棵橘树的人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二）  ——她是上帝手里的大苹果，由于太过钟爱，被咬了一口而已。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有些肥胖的身体，一张幼稚的扁圆脸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并不理会你与她打招呼，嘟着嘴巴东张西望。挂在脖子上的胸牌写着她的美丽的名字：“书怡”。      带她来就诊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四五，一进门就自我介绍，说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      他的语速有点快，在他的叙述中，有一大半都是在夸这个孩子，生怕谁误会她是个笨孩子似地。他说她是班里最聪明的孩子，只不过在做操的时候会突然唱唱歌，上课的时候起来绕教室走走，平常都很乖的。说这次是因为用木凳子砸伤了一个同伴，才被要求来诊治的，他还特地关照我，要是能不用药就别用了。他俯下身来看着她，说她只不过是表达方式不同，她是喜欢那个同伴的，她经常会抱着老师和其他的孩子亲亲，有时会不知轻重地拍打人家，但那只是表示友好而已。他说她会计算，会手工，还会写作文，说写出来的句子还很抒情。说这些时，这位年轻的老师眼里满是赞赏的目光。      而在接下来的测试中，十六岁的她只相当于七八岁的智商，毫无疑问，她是个中度MR。      他仔细看她的测试结果，研究那些答错的问题，一副自责的神情，并且对她说：“书怡，回去后我来教你这些！”      没错，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她是个残缺的孩子，一定没少遭受白眼和嘲弄，可是此刻，我真该为这个孩子高兴，她遇到了这样的一个老师，在他眼里她是最完美的孩子，这比起其他的一些孩子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